《夏日之风的门口》


可爱男大顶流主播 × 心机御姐前任家教


01


他生日会的开屏广告绿得人眼疼。


她恨恨地点了右上角的“跳过广告”,然后首页又是一块相同的巨大贴片。


“哥萨克的葡萄生日会,今晚八点直播间不见不散。”


哥萨克的葡萄,直播平台今年的顶流。身上叠着一万层吸引小女生的人设buff,帅哥,温柔音,名校学霸,游戏高手,听说还是富家少爷。简直像大明星流水线的打版样品。


当然,蒋云不用听说,她认识这个日均流水百八十万的大主播。沈漫。


但也仅限认识。


他是五年前她还在大学时,兼职教的学生。每周半天的见面,对他的唯一印象是聪明寡言,甚至还不如他妈妈给钱的爽快大方来得深刻。


他单方面对她掉马,还是去年他开始露脸直播,蒋云意外刷到导致的。大数据,不放过任何一个三次元体面人。


鬼使神差的,她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点开那个设计成红绿撞色的广告框。可能是为了分别表达“哥萨克”和“葡萄”两种概念,但看起来好似过早庆祝圣诞节。


平台安排的活动主持人正在按脚本进行某个忆往昔峥嵘岁月的环节,弹幕除了挤挤挨挨的礼物和抽奖,满屏的“葡大生日快乐”,就像某次她刷到活动现场饭拍,台下尖叫的具象。


她知道自己点掉那个广告时隐隐的愤怒,和进直播间窥屏的别扭,来自于同一种情绪。


一种士别三日,一天一地的沮丧。


“那葡大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开播的时候吗?是不是也很紧张?”主持人声音甜蜜,就像对着自家儿子,也可能是摇钱树。


“我早期没有自己开直播间,那时候上高中,还是未成年人,在别人的直播间里连麦打游戏比较多。”


其实她觉得沈漫的声音和他讲话的口气多少带着点精心设计。声音是甜型雪莉酒,可以自由出入霓虹灯遍布的城市夜色,说话的语气却常带着斟酌的青涩,好像混在酒里的柚子气泡水。


调在一起真的很拿捏。尤其拿捏年轻女孩。蒋云在心里补这句时,颇为超脱的居高临下。


“哈哈哈很多年前在骑手直播间”。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弹幕刷得飞快,她偏偏看见了这一条。更社死的是,沈漫也看见了这一条。


他今晚全程没跟弹幕互动,一直是主持人问,他答的标准流程,所以他突然回应这条的时候,她恨不得在地铁上把耳机摘出来扔掉。


“对,我最先就是和骑手连麦的,”在满屏“什么骑手?”、“外卖骑手?”的困惑弹幕中,他甚至贴心地补全了她中二的ID,“骁勇的哥萨克骑手。”


主持人明显对这台本中没有的出场人物非常惊慌,卡词了一会儿尴尬道:“他也是我们平台的主播吗?”


“当时《阿拉克斯》游戏刚发售,她带着我玩。”然后他停了一下,“现在应该不在圈子里了,我是看见弹幕提起,顺口说一句,大家不要过度考古打扰别人。”


满屏的“葡大好温柔”里,主持人闻着味道:“哎?他叫哥萨克骑手,你叫哥萨克的葡萄,当时起这个ID不会跟他有关系吧?”


“啊,不是。《阿拉克斯》是中亚背景的开放世界游戏嘛,当时我跟她都很喜欢玩哥萨克阵营,ID是这么来的。”


蒋云心里切了一声。她是常玩哥萨克阵营不假,但他十次里有八次要选蒙古,喜欢哥萨克?跟风罢了。


除了“哥萨克”之外,她其实还有一个关于“葡萄”的猜测。但多少有点不要脸的碰瓷,连她自己也不是很信。


到站了,她退出直播间,把耳机收好,和每天的日常一样,投身拥挤人潮。


骁勇的哥萨克骑手闪耀在辽阔的原野。城市里没有原野。


02


夏日之风是楼下奶茶店的名字。


他抱着断了背带的吉他推门进来时,已经看见母亲告诉他的那个位置上,背对他坐了一个盘发的女生。


她用来缠紧发髻的是前台的一只木铅笔。这是他半年前心血来潮学漫画,最后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感兴趣时落在店里的。老板收去前台,一直插在留言簿旁边的笔筒里。


头发像浓密的水草,也像生动的藤蔓。仿佛不是铅笔困住了它们,而是它们捕获了铅笔。


好奇怪。


他的脚步停了停,但进来时门框上悬着的铃铛出卖了他,在清脆的叮当声响后,女生转身向他望了过来。


“把吉他给我吧。”这是她站起来说的第一句话。


他低头走过去,既没有递给她,也没有当作没听见,折中放在了她身边空余的那把椅子上。然后自己顺理成章地坐在吉他对面,和她正好交错。


母亲给他请家教,其实和他自己的成绩好坏没什么关系。一是高三升学前的暑假几乎人人都上补习班,二是她又不知跟了身边哪个好姐妹的风,听信请名校大学生当家教是现在的流行。


他来见这个家教,也纯粹是满足母亲自己出钱买的安慰。毕竟他平时除了学习,实在干了太多七七八八的杂事。弹吉他,打游戏,在学生会和社团里谨慎地摆弄那点规矩的叛逆。


“我听说了,你成绩很好。”她穿了件袖边缠着绿色缎带的白衬衫,眼下正出于不知什么原因拆卸着。


“还行。985可以,清北复交不大稳的情况。”母亲今天只叫他来见个面,看看合不合适,称心就留下,不称心再换。他说话的时候看见她面前放着一本看到一半,倒扣着的《静静的顿河》。封面是个苏联风格的红衣女人,骑在马上,神情自由又傲慢。


“你带手机了吗?”她解下了两根不算长的缎带,漂亮地绑在一起道,“没开录音吧?”


他眨眨眼,不明就里地摇头。


“我看了你高二的成绩单。清北可能要抬抬手,复交实在没什么问题。你妈妈叫我来给你补文科,想教出篇满分作文,很难。”她朝他笑了笑,然后低头不知道又在桌下做什么事,补了一句,“是我难。”


他当然知道母亲不切实际的期望。之前见过的几位大都拿着厚厚的教案,胸有成竹又豪情万丈地做出过承诺,所以她过于摆烂的态度反倒脱颖而出。


“她为什么这个表情?”他伸手戳了戳那本书封面女人的脸。


蒋云瞥了一眼,想了想道:“她叛逆。”


沈漫没有看过这本书,他对外国文学没什么兴趣。准确地说,他对文学没什么兴趣。大概作文成绩的稀松也和这脱不了干系。“……你很喜欢看书?”


“我?”蒋云重新抬起头,诚心又敷衍地答道,“我打游戏,顺手了解下游戏背景。”


“……《阿拉克斯》?”他想了想,最近流行的以中亚为背景的游戏好像也只有这个。


她笑了一下:“高三打游戏?当心被你妈抓现行。”


这次谈话的内容后来偏离得很远,从游戏到日常琐事,唯独和学习、补课无关。就像她走后留在座椅上的那把吉他,断掉的背带被她用编紧的绿缎带重新系好,跳脱又生动。


他看着缎带尾上绣的青葡萄。区别于或粗糙或精致的机绣,缎带的主人似乎原本打算绣两颗樱桃,中途易稿改成了葡萄,所以模样奇奇怪怪,可可爱爱。


他顺手拿走了桌面上留下的那支铅笔。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他这样想道。


03


蒋云陆陆续续收了好几天陌生人私信。


要不说顶流呢。随口直播间一提,退圈的素人也能给你扒出点前尘旧事。


有叫她别蹭热度的,有骂她四五年前攻略视频做得烂的。有问她要沈漫微信的,还有莫名其妙替偶像感谢陪伴的。


五花八门的私信奇怪地打破了她乏味生活的死水,因此她一边莫名其妙,一边哈哈大笑。


她一条都没回,但也没有关私信屏蔽。


直到《阿拉克斯》的官方运营找到她,提起真的要举办一个怀旧主题直播活动,希望她能配合平台做一次连麦。给的价钱当然比平常的公司加班好太多。


然后就是直播平台的策划也参与了协商,她才知道连麦的对象是沈漫。


《阿拉克斯》这次从PC端移植到手游,听说用户数据流量不大,这次大概是重金砸了沈漫,想给这个半死不活的老游戏来一次心肺复苏。至于她,纯粹是搭了上次生日会的东风,赚个外快。


她毕业以后就没再碰过这款游戏,连带着那时看的一大堆苏联文学,主人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她好像的确登上了新时代的船,连出港的岸都惧怕回看。


“葡大上次跟我们说,生日会他提了一下你的事,肯定会有粉丝来打扰你,也挺不好意思的。希望我们平台牵个线,也借这个活动跟你道歉。”策划这么解释道。


她心里想,你既然觉得打搅,生日会直播又何必顺嘴一提?既然认为我是退圈怕打搅的素人,又何必介绍外快扯我出来。矛盾得莫名其妙。


很难不让她想起多年前打游戏,他明明是敌对阵营,却次次做内鬼,给她送装备的莫名其妙。


现在这样作态,大概是一些小男孩功成名就后,天翻地覆慨尔慷的洋洋得意吧。


蒋云的心情起起伏伏,从“秀你个大头鬼”,到“可恶,真的被他秀到了”,最后归于“谁会和钱过不去”的平静。她同意了这场直播活动的邀请。


策划把活动相关人员拉了个群,有游戏公司那边的,直播平台负责的,当然,还有主人公沈漫。


头像是个骑马的哥萨克女人,着装红艳,表情骄傲,身形挺拔。


呵。喜欢御姐的中二病男孩。她点开头像大图看了一眼,划走关掉。


拿主办方给他们准备的两个号大概试了半小时。大概是身为游戏主播的职业素养,也可能是他的确私下里还在关注这款已经过时的游戏,几年前是她带着他玩,现在全程是他喂资源。


“你现在在哪儿?”


蒋云看了一眼小地图,道:“卡拉季。”


对面笑了一下:“在上海吗?”


她按屏幕的手指顿了顿,潦草地嗯了一声。


“真好。你还记得之前我家楼下那家奶茶店吗?”


她想,每周在那儿补课,算她人生中第一桶金的掘金点,怎么可能不记得。“夏日之风?”


屏幕上那个骑马的哥萨克女人停住了,蒋云听到脑子里嗡的一声。沈漫知道“骁勇的哥萨克骑手”是她,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不是主办方给的号吗?怎么实名制了?”从她回答“夏日之风”开始,对面操作的小人就从原本的驻地往卡拉季来,直到两人在广阔的平原相遇,夕阳落在随风摇曳的麦浪上,背景音乐的竖琴响起,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她觉得自己浪漫过敏,立刻插科打诨道。


“见一面吧,我们。”


04


游戏主播有很多种方式吸粉,技术是一种流派,但不是唯一流派。沈漫从高中和她联机开始,就不是这个流派。


线上沈漫是个非常活泼的男孩,会讲有梗的笑话,层出不穷地制造节目效果,无意识地中二上身又撒娇服软,导致蒋云在直播间打上和他联机的标题时,进来的女粉会压倒性地占据观看人数的90%。后来她无意中刷到他的直播间,再回忆他补课时的表现,几乎不能把那个沉默做题的男高生和他联系在一起。


精神分裂吧。她想。但同时她也承认,沈漫做主播,不红天理难容。甚至捞完这一把青春饭快钱,他还是名校王牌专业,退圈也照样活得体面,除了天选之子,实在不知道还能拿什么形容。


她后来刷到过几次沈漫的专访,提起高中那段抽空深夜直播的往事,他说本来是想逃避现实压力,但逐渐从大家对他的关注和喜爱里找到了面对现实的勇气,觉得自己线上线下都能兼顾做好。


瞧,典型的天选之子强心脏。普通人听得直摇头。


蒋云站在奶茶店门口时,也在心里摇头。


何必赴这个约?从线上答应他那一刻直到现在,她问了自己无数遍。


就像按部就班里,突然的叛逆。再回看出港的岸。


几年前她第一次推开“夏日之风”的门,其实很想要这份兼职。想要证明自己有踏入社会生活的勇气,想要推开象牙塔的缝隙,让风雨和天光都降临在她的新世界。她精心做了许多份备案,但在见到抱着吉他的男生时,采用了最冒险的一种。


和他望子成龙的母亲不同,他显然希望拥有不同的色彩。那时她听说之前几个更有经验的应聘者都被他以各种不同的理由拒绝了,于是她解下那条绿色的葡萄缎带,希望能给他留下截然相反的好印象,以帮助自己成功获得第一份工作。


她的确成功了。


之后类似的努力,驱使她不断向前,获得了更好的生活,也逐渐消磨着她,令她疲惫于向前。


门框上悬着的铃铛响起,她看见窗边的男人回过头,身旁放着那把吉他,系了青葡萄色的背带。



 
评论(1)
热度(3)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纪惟理/Powered by LOFTER